听到赵父的声音时,赵慧慧刚刚从逢舟身上下来。
赵父要她去扫墓。
可她云里雾里,根本不知道死的是谁。
本来想叫上江寂一起去,可是找遍了府邸上下,也没有他的影子。
赵慧慧迟疑了,这被逢舟的吻扰乱心思。
“江兄又去马厩了吧?”
赵慧慧顿了顿,轻巧地把他推开,又向马厩那边寻找。
可是里面根本没有人影,只有恶臭扑鼻。
而江寂的发带还留在角落。
他后知后觉的有些慌了,正在忐忑不安的回家时,却听到了赵父赵母对话。
“阿寂那孩子真的不容易。”
“现在离开,也不能劝什么了。”
“唉,事已至此,也该让慧慧知道了。”
5.
“一会儿去给那个孩子烧些东西吧。”
“估计他的父亲不会回来了,他孤零零一个人,也太可怜。”
赵慧慧如遭雷劈,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。
而他画的两人显然不知道他就在此处,越说越多。
“阿寂那孩子可怜,父母双亡,留下的钱财跟肥肉一样被人惦记。”
“慧慧知道了肯定也不好受,可是,和离书中还是要她落名的。”
赵慧慧再也听不下去,冷着脸踹开了门。
赵母显然被吓了一跳,结巴的问她。
“慧慧,慧慧?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怎么这么着急……”
赵慧慧却铁青着脸。
“在说什么,江寂走了?又去给谁烧东西?”
还是赵父斟酌着,叹了口气,拿出一个信封。
“慧慧,我们也不瞒你了。”
“落名吧。”
“江寂不会再回来了,好歹放他个自由身。”
赵慧慧甚至来不及质疑,颤抖的手打开了信封。
只有几张薄薄的纸,最上面是我已经签好名字的和离书。
“他不可能和我分开的!”
“你们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,竟然和他一道来玩儿我。”
“他那么个饥渴的东西,还能离开我?!”
赵母气的胸口不断起伏,将很厚的一沓纸扔了过去。
是我这半年的药方。
“你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!”
“江寂心症重成这样,你是他的发妻!不但没有半分宽慰心疼,还满嘴都是欺辱污蔑。”
赵慧慧直愣愣的站在原地,茫然地捡起几张药方。
“我没有污蔑他,是他先变心,喜欢上姐姐的。”
“攀不上姐姐,又死乞白赖的过来赖着我不放。”
“明明是他变心!是他睡了别人!”
“你们是我的父母!明明知道这些脏事还给他帮腔!”
赵慧慧越说越有底气,到最后几乎癫狂的自言自语。
赵父摔门离去,赵母叹了口气,示意她仔细看药方。
最早的一张,落款已经是三年前了。
就是她和逢舟初尝云雨那天。
“他不会生病的,他的身体我又不是不知道。而且他那么怕疼,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呢?”
她好像这才想起来,江寂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。
他没有跟她喊疼,还是他已经不再信任她,不愿意向她诉说?
赵母叹了口气,敲了敲桌子。
“你姐姐去世的太突然,我们不舍得让阿寂饮恨而终,才让他娶得你。”
“还有,你们儿子的事儿,你毫不知情?”
赵慧慧如遭雷劈,双目发直的跪在了地上。
父母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和自己说假话。
所以,江寂真的没有骗她。
他的爱,自始至终只给了她一个人。
那些所谓的抛弃,都是她不肯听完他说话的惩罚。
她的心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。
如果是这样,那她的爱人受了她多少的折辱。
她勉强找回一丝神智,试图攥住最后一点江寂存在过的证据。
“儿子怎么了?他是不是上次生病了?我给他找最好的郎中!”
赵慧慧说完,却看着赵母目瞪口呆的看着她。
“你说什么呢?他感染发热,在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。”
“医官说他身子太弱,这样的劫难肯定熬不过去。”
“我们也盘问阿寂,他只是抱着小棺材哭,一句也不肯跟我们说。”
赵慧慧如梦初醒,嗫嚅着嘴唇艰难开口。
“我不知道他死了,我没有听到消息。”
但是,她该知道的。
她想起来,那天逢舟说想看风筝展,可是自己的风筝被江寂毁坏。
她竟然就狠心到将江寂绑在风筝上,让小厮拉扯着放飞,直到撞得头破血流。
逢舟还觉得不尽兴,话里话外要看他们儿子年纪小,肯定能像风筝一样飞起来。
他记得那时候,江寂眼睛里都是绝望和崩溃。
他哭叫着,将指甲都抠出了血,只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儿子。
一直到最后昏死过去,她都觉得江寂是在装模作样。
她不愿意看到江寂的痛苦,索性当作他在装模作样。
6.
赵慧慧不愿意看,于是在逢舟那里,一遍又一遍发泄着自己。
等到他终于肯关心江寂一句的时候,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。
再回来的时候,他身边没有了那个叽叽喳喳的拖油瓶。
可是安安静静的,没有和她诉说一句。
她就没有那么在意,再加上还有逢舟在一旁煽风点火,她就真的认为江寂是个冷心冷性的人。
连苦苦求来的孩子都可以抛弃。
“他不过就是装模作样,想让您心疼他。”
“估计早就嫌那个小孽种碍事了,多影响他出去找人。”
她真的信了。
于是更加厌恶江寂,偏心逢舟。
她想起来江寂每次被她认为装模作样的眼泪。
突然心痛的很厉害。
她做错了很大的一件事,而且已经没有机会再弥补。
赵母叹了口气。
“孩子已经入土为安很久了,如果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忍心,就再去看看他吧。”
“医官不止一次的说他,身体那么弱,无法照料一个孩子。”
“他那么执拗,可能终究是造化弄人。”
赵慧慧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,颤抖着嘴唇看向赵母。
“那,江寂去哪儿了?他那么一个大活人,怎么可能无影无踪了?”
“他不肯说。”
赵慧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,回到了他们的喜房。
她对他有成见,于是这些年都不肯涉足这个房间。
可是现在幡然醒悟。
对不起爱人的只有她,而非江寂。
床头的红绸还没有撤掉。
那是江寂亲自吩咐,挽成她喜欢的花样。
那是他们刚刚相识时,江寂学来的花样。
他练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把最满意的样子放在她眼前。
她那时眼睛亮晶晶的,说一定要在他们的喜房里用上。
他却连这个都没有带走。
她被丢下了,丢在满是江寂痕迹的遗址里。
门口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,她眼睛发亮,迫切的抬头看过去。
“阿寂!我就说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在这里?”
话还没说完,逢舟就皱着眉头走了进来。
“是我,慧慧。”
他看着那份已经签了字的和离书,眼睛里的欣喜挡都挡不住。
于是赵慧慧的情绪不再被他在意,只是自顾自的说。
“他是不是变心,跟着外面的人跑了?”
“还算他有良心,走之前说的青菜这个和离书。”
“你放心,慧慧。以后我陪着你,我一定不会像他一样。我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你。”
“哪怕是他的孩子,只要你愿意抚养,我也可以视如己出。”
赵慧慧面色不爽地听着,反手给了逢舟一个耳光。
“你的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?”
她冷着脸,又给了他一耳光。
力道之大,让唇角的皮肤已经破皮出血了。
“我的江寂是最干净的人!”
“你做了什么脏事别以为我不知道,现在就滚出去。”
她话还没有说完,逢舟贴身的香囊掉在了她的脚边。
是被碾碎的催情香。
她颤抖着手捡起来,不可置信地看向逢舟。
“这是什么!”
她和江寂同房后,医官查出是使用催情药的手笔。
她连彻查都不肯,仅凭着逢舟的三两句话,就给江寂定了罪。
可是他香囊里的,明明和她被下的是同一种!
“慧慧,不是,你听我解释,我肯定是被他污蔑的。”
赵慧慧这不同之前对他安抚哄劝。
“你还要给他泼脏水!”
她尖叫出声,将砚台镇纸不要命的砸过去。
“就是你!让我们夫妻深处隔阂,还害死了我的孩子,你罪该万死!”
7.
逢舟的额角血流如注,狼狈得睁不开眼。
而江寂已经一年没有音讯了。
她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,依然找不到江寂一点影子后。
也有过一段粉饰太平的时间。
他勒令所有人不许提起江寂离开的事情,却每天打扫他的卧房,安排他喜欢的菜色。
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出轨的事情一笔勾销。
可是粉饰太平后的脓疮,还会更可怕的形式被撕开。
她日夜不停地寻找,只恶狠狠地说。
“他是我的夫,生同衾,死同穴。”
“他肯定在等我,等我认错服软,再和我在一起。”
他经常去儿子的墓前,呆呆地,一坐就是一天。
说自己后悔,说不应该薄待他的父亲,说他不应该对她的夫君太苛刻,太不信任。
她在儿子空荡荡的墓碑上留了名字。
叫江平泰。
平安喜乐,岁岁安泰。
可是那所有的幸福都被她亲手毁坏,连哭的权力都没有。
而她惦念的我,已经加入了江南义医。
“阿寂!你这在我们这儿都不算病,好好养着,保你活到一百一十八!”
带头的常沅,再又一次把脉后,仰颈骄傲地说。
我笑着,自然地把她拥在怀里。
实话实说,在刚刚来的时候,我已经不抱任何生存下去的意愿了。
但是常沅得知后,便一日一日的替我送上最鲜美的时蔬,最漂亮的桃花。
她会拿一块糕点,认认真真的告诉我做法。
“阿寂,你要活下去,活一百年,再活一百年,才能看到最美好的事情。”
她带着我看江南的雨,看雨后初晴升起的彩虹。
“阿寂,你看。一年能有好多好多次彩虹,你不能只看这一年。”
她的眼睛永远坚韧又活泼,让人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。
“好,我活到一百八十八的任务,就交给阿沅了。”
她的针灸很有用,可是刺激每个穴位都疼痛无比。
我只是习惯性的咬牙忍耐着,直到她把一块儿绣了花的手帕放在我的唇边。
“不要忍着!等忍过去这一波,我给你带最美的桃花。”
她带着最新鲜的桃花,向来伶俐的唇齿,却打了无数个磕绊,才说出邀请我去看戏的话。
我笑着答应她,很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。
“好,我怎么舍得拒绝你。”
一片温柔的景色里,却突然传来了很不和谐的声音。
“阿寂,是你吗?”
我看见赵慧慧不可置信地看进来,仿佛克制不住自己的狂喜。
常沅看了一眼,把桃花放下后眉眼弯弯。
“那我先给你留下啦,不要忘记哦。”
赵慧慧看着我们亲密交谈的样子遭雷劈。
她咬着嘴唇,颤抖着身子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我笑着送走常沅,转身,冷漠又淡漠地看向赵慧慧。
“您有什么事?”
很久、很久,她好像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。
“阿寂?”
“别这么跟我说话好吗,我的心好痛……”
她整理了一下思绪,忙不迭地回应。
“我听说你生病了,我带你回去,有最好的医官。”
我看着她,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。
“有劳关心,我的病好了。”
“至于回家,不要再说这样的笑话了。”
我低头整理着桃花,连眼神都吝啬分给赵慧慧。
“我早已经和您没有关系了,不要提家了,好吗?”
赵慧慧呜咽出声,可怜巴巴地攥着我的手腕。
“我知道都是我误会你了,我们回去,我会补偿你的。”
“至于逢舟,都是他挑拨离间,你想怎么处理都随你,好吗?”
“你想割了他的舌头,还是拔了他的牙?”
8.
她近乎癫狂了,一双眼睛迫切的看着我。
“他已经被我丢到最低贱的南风馆里了!在人的胯下凌辱承欢。”
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,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。”
我面露不快,狠狠的挣开了他的手。
“弥补我?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怎样的笑话?难道我的苦难都是他造成的吗?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?”
“我承认是我变心在先,那你惩罚我就可以了,我们的儿子呢?他就那么枉死了!”
“你能让他回来吗?不能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。”
赵慧慧痛苦到颤抖,却仰着颈,执拗地要我一个答案。
“是我混蛋,都是我的错。我不知道他会去世……我求求你,你起码给我一个机会。”
“你把身体治好,我们还会有孩子的。”
“我会很爱他,也会很爱你,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们的。”
我听着她剖心的话,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。
“慧慧,太迟了。”
“向前看吧,我们没有可能了。”
“你对我折辱嘲讽,事出有因,我都不怪你。可是我们的儿子呢?他不是你的孩子吗?你就这么舍得?”
赵慧慧猛然抬起头,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。
“对不起,阿寂,我当时猪油蒙了心……”
“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痛苦,我也不该这么对儿子。”
“再给我一个机会吧。”
我看向她,只觉得错过的悲切。
“算了。”
“我们没可能了,你回去吧。我的病已经可以治愈了,如果你真的想送我什么,以后就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。”
“或者说,你愿意的话,可以多去看看孩子。”
她如遭雷劈,呜咽地跪在地上,毫无形象可言。
“你说会永远爱我的。”
“说过永远呵护我,永远相信我永远站在我身边,都不当真了吗?”
我看着她,眼神里都是冰冷。
“来不及了,赵慧慧,你听不懂吗?”
“承诺只在爱的时候做数,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。”
“如果我没有失去孩子,如果没有一次一次被你折磨,我想这些承诺还是会当真的。”
“但是现在来不及了。”
“赵慧慧,我们好聚好散,往后余生,我不会再和你有一丝瓜葛。”
我并没有再有痛苦或者不舍,也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。
只是很平静的离开。
赵慧慧仿佛才知道,我们彻底没有可能了。
她应该知道的,从此之后,再也不会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,和他的孩子。
她愣愣地看着我离开的背影,唇角一直在翕动。
要贴的很近很近,才能听到。
“江寂,我这辈子对不起你。”
“我求你平安喜乐。”
9.
一年后,我的心症已经稳定,靠着常沅的药膳,早就和正常人无异。
千里迢迢外的赵父给我寄了信。
寥寥几句,写了对我的祝福,写了赵慧慧从此茹素念经,为我和儿子积福。
诸如此类,我只一笑置之。
她的诚心和真挚,如果是真的,会有神佛来听。
在和常沅成亲那天,看着满目的红绸,我有些恍惚。
和与赵慧慧成亲那天的愁云惨淡不同,今天亲朋满座,喜气洋洋。
并没有复杂的三姑六婆,只是常沅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。
“你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啦?”
我笑着点头。
“当然。”
在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里,我却感受到了最深切孺慕的爱。
仿佛也有童声雀跃。
“爹爹!你要幸幸福福地来见我哦!”
我揽住常沅,同时拥抱了曾经不堪的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