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卫东转身,稳稳接过母亲发颤的饺子盆:“妈,天不早了,咱吃饭。”
门关上,隔绝外界。
昏黄灯光下,饺子是唯一焦点。
周大海看着儿子,眼神复杂翻涌,惊异、审视、最终沉淀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认同。
这小子,似乎真有点不一样了。
周小兰摆好碗筷,眼睛亮晶晶满是崇拜。
桌上热乎乎的饺子,在她眼里就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成就。
周卫东没急着落座,转身走向橱柜,拿出那个洗刷得锃亮的铝饭盒。
在家人疑惑目光中,他利落地夹了满满一盒饺子。
“昨晚承了别人肉夹馍和麦乳精的情,才熬过通宵!”
他声音平静,带着理所当然的坦荡,“今个的肉饺子,正好把人情还上。”
李秀芝一听是还人情,脸上立刻露出理解和支持,帮儿子把饭盒盖严实:“是该这样,咱不占人便宜。”
一切弄妥,一家人这才齐齐围坐在桌边。
李秀芝抹了抹眼角,眉开眼笑:“开饭吧!”
她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,放周大海碗里:“老周,尝尝,儿子买的肉香着哩。”
周大海喉结滚动,夹起饺子咬破。
滚烫鲜美的汤汁混合纯肉香在口中爆开。
猛烈冲击着常年清汤寡水的肠胃。
他用力嚼着,眼眶微红,默默把另一个饺子夹给妻子。
接着,在周小兰受宠若惊的眼神中,夹了一个给她。
最后,他顿了顿,将一个饺子放进了儿子周卫东的碗里。
周卫东面色如常,夹起来大口吃着。
滚烫扎实的肉馅带来油脂的满足。
香……太香了……
比前世吃的山珍海味还要香。
这是他周卫东,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,赚来的第一笔钱票换来的肉。
他心中笃定:以后,还会有更多。
*
周卫东揣着那盒温热的饺子。
站在厂子里分配给学徒的单人宿舍楼下。
没等多久。
就看到肖青阳的身影。
那小子,没从宿舍楼下来,而是从厂房方向快步走回来。
“周哥……”
肖青阳在大老远看清周卫东身影时,就跳着脚兴奋地挥手打招呼。
同样是熬了一宿。
这小子却精神奕奕,眼神放光。
这都晚上7点多了才从厂房出来。
周卫东忍不住嘀咕:这精力,简直非人!说到底,还不是因为吃得好、营养足?
看着对方那活力四射的样子,再看看自己怀里这盒费钱又费肉的饺子。
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——这好东西,真不想给了。
肖青阳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跟前,一眼就盯上了周卫东手里的铝饭盒。
他脸上立刻绽放出巨大的惊喜:“周哥,这是给我的?”
话音未落,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,一把从周卫东手里“夺”过来。
动作快得周卫东想反悔都来不及。
“周哥……你太好了……”李青阳一边说着,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。
当看到里面白胖饺子时,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、亮晶晶,活脱脱像只得了大骨头的大狗。
周卫东仿佛看到了前世养的那只萨摩耶,正对着他疯狂摇尾巴献殷勤。
“咳……”周卫东攥拳拿到嘴边虚咳一声,压下那点‘肉疼’和‘嫉妒’,“你宿舍哪间,上去慢慢吃。”
李青阳住在四楼最靠里的一间。
等房门一打开,周卫东眉头微挑。
角落里并排放着两个暖水壶,一个铁壳,一个竹壳。
单人床上崭新的三件套,全是好布,一个补丁都没有,干净挺括。
床边角落一个书桌一把椅子。
那油漆光洁如新,绝不是厂里配发的旧货,显然是新置办的。
书桌上有台灯,整齐地放着纸笔。
那笔赫然是价值不菲的英雄牌钢笔。
最扎眼的是,桌上还奢侈地放着一台精致小巧的收音机。
收音机旁边的搪瓷缸,也跟别人家的不一样,印着一个醒目的“奖”字。
周卫东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子:脸盆架上的搪瓷盆、床下的拖鞋……不少用品上都带着那个“奖”字。
关上的门后,挂着一个半旧的军绿色帆布书包,款式扎实。
这哪里是普通学徒工的宿舍?这简直就是周卫东目前梦想中的“豪华”单间配置。
如果说周卫东之前对肖青阳的身份还有几分猜疑。
那么此刻。
宿舍里的细节。
直接将那几分疑虑变成了八分笃定。
肖总工,肖建设。
厂里唯一的八级钳工,技术领域的泰山北斗。
八级钳工掌握跨工种技能(设计、维修、精密加工),
可解决国家级技术难题(如手工修复原子弹部件、潜艇精密零件),厂里当之无愧的“镇厂之宝”。
八级技工,每月108块的工资,是厂长的两倍。
也只有这样厚实的家底,才能支持的起肖青阳宿舍里这份低调的“奢侈”。
听说肖总工去二汽开会了……
周卫东脑海中,关于两吨半越野车产能突破的技术攻坚任务信息一闪而过。
1975年,二汽正处于“产能大会战”关键期。
肖总工的去向,本身就带着重要的信号。
进了屋,李青阳显得有点局促。
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人来自己的“小窝”。
邀请的还是他打心底佩服的人。
他也敏锐地感觉到,周卫东那打量的目光,恐怕已经猜出了什么。
他赶紧掩饰性地忙活起来:“周哥,你坐,喝水。”
他拿起印着“奖”字的搪瓷缸,倒水,舀了小半勺白糖加进去。
周卫东坐在床上,轻抿了一口水,嚯,甜丝丝的,果然是加了糖的“高级待遇”。
他抬眼,那小子坐在椅子上,吃饺子吃得一脸满足。
他忍了忍,还是没忍住:“你爸是肖总工?”
肖青阳吃饺子的动作一噎,扭头,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,脸上带着一丝被戳破的羞赫:
“嗯……厂里很少有人知道……我爸他……”他试图解释自己隐瞒身份的原因。
周卫东直接抬手打断,语气随意却带着份量:“行,我知道了。放心,我会替你保密。”
确定了肖青阳的身份,他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之前躲着刘大奎。
他们两个身份悬殊的人走得太近,只会引来刘大奎更深的嫉恨和麻烦。